𝒚𝒐𝒖𝒓 𝒔𝒐𝒏𝒈.

一抬頭就能望見天空，映入眼簾是一棵攀著藤蔓的樹和一棟老宅，想把 MARK 放在這裡。

「你喜歡接受訪問嗎？」

「很多時候我都感覺這像是我的心理諮商，畢竟我要把自己的故事說出來，您們也會不斷向我提問和我有關的話題。」

「講自己的故事感覺怎麼樣？」

「倒也不是說我喜歡到處講自己的事，但在這種合適的情境下說出來的時候，就會有種療癒的感覺。」，儘管我們沒有實際踏到戶外，不過 MARK 有時看起來都像在用眼睛捕捉著風景，周遭的景色越看越感新鮮。

「我是那種放空時都會想著『人生的意義是什麼呢？』這種問題的人」，接著 MARK 講起了陽光。「就拿這個陽光來說呀，它不是能帶給我們身體營養嗎？我對類似這種東西都會覺得『瘋掉欸！』，就是非常驚嘆，我們跟太陽之間簡直就是『meant to be』對吧！太陽與我們的身體也好，還有太陽與其他的動物、植物，所以我們能在這個宇宙間有所關聯，總是讓我感到非常驚嘆，有時候甚至會讓我覺得『不可思議』，不可能只是偶然吧，這個身體竟然為連想吸收來自太陽的維他命 D 而有所反應欸！」。

說著「meant to be」時的 MARK，眼睛裡彷彿打上了大大的驚嘆號，正當我忍不住內心暗忖，這世界真有那麽新奇、那麼有趣嗎？他突然又有點靦腆地說，「可能我還是常常會覺得很新奇吧，還是很像個小孩吧我（笑），有時候我就是會沒來由地自己在那邊感嘆起來。」

來聊聊收穫了多達十三顆果實的首張專輯《The Firstfruit》。

「專輯完成之後，公司同事們問我這張專輯有幾首歌時，我跟他們說有十三首，他們聽了就說『真的很 MARK ，這非常有 MARK 的風格。』，那時我還滿開心的。」

「我也不是完全百分之百滿意，在細節上還是有點遺憾。」

「但怎麼說呢，也因為是現在的我才能做出來這張專輯，如果我真的已經是一個完成體，大概也不會做像〈1999〉這種歌了吧（笑）。儘管如此，我仍然百分之百覺得感謝，沒有什麼好再奢求的了，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是一個這麼常把『我很幸福』這種話掛在嘴邊的人，光是專輯發行我就已經夠幸福了，竟然還能讓我拿到音樂節目的第一名，跑活動的時候我真的很常說自己現在很幸福。」

「『感謝』這個詞是你已經當成習慣掛在嘴邊的話嗎？」

「我確實很常說（笑），也很常感受到這種心情。『懷著感恩的心生活』，這是我的座右銘。從我小時候就是這樣了，我爸爸對我說過，『不懂得感恩將無法感受到幸福，但只要懂得感恩，任何時候都能再次幸福起來』，我從小就很喜歡這樣的話。」，也因此在訪談過程中，MARK 總是不自覺地雙手合十。

「如果別人說你只是個『正直的人』，你會怎麼想呢？」，我不禁好奇，馬克用 13 首歌填滿的音樂作品，似乎並不只是單純的正直和善良，那是否會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套進某個框架裡呢。

「那確實有可能成為一種框架，沒錯，但我本來從小就不太做什麼會挨罵的事情，反而是我哥哥經常被罵（笑），通常兄弟都是這樣長大的吧，如果一個被罵得多，另一個人的個性就會往完全相反的方向，可能是因為這樣吧，我完全就是非常模範地成長。而且我又從小就開始當練習生、出道，身邊的人也常常稱讚我，所以某種程度上，我好像確實是有被某種框架包圍著，連我的青春期都是在二十歲過後才到來。」

「當時的我遲來地想去反抗，為什麼我一定要這樣乖乖聽話？（笑），確實有過那種時期，現在回頭看，覺得那段時間已經過去了，好像又變成另一種人了。這次我在準備專輯的過程中又再次體悟到，當我在思考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時，在我的本質中最能讓我掌握住中心的就是我的信仰，我有陣子其實有點疏離它，但現在我又重新靠近了信仰。」

最能代表現在的 MARK 的歌是什麼呢。「現在的我？〈1999〉？嗯，不要好了，太老套了。」他海鷗狀的眉間皺了又散。「〈Toronto's Window〉好了，最近的我是有點淡季的感覺，這首曲子裡沒有唱歌也沒有 Rap，就單純只是說著口白，就像發片之後的我現在這樣說話一樣，我似乎只是一個『想要說話的人』，把我內心深處的那些。」

我記得專輯一推出之後，很多人都在討論〈loser〉的歌詞，你是想透過愛情的主題表達些什麼嗎？「是的，請問您準備好要聽真正的故事了嗎？」，我回答了裝作引人注意的 MARK ，「我會當成是我們私下聊的，是什麼故事呢？」，表情忽然認真起來的 MARK 開始說明。

「一開始〈loser〉這個主題出來之後，Dress 哥就寫了 hook，後來我們自己在聊的時候說，這首就是那種旋律非常老套的情歌，那我們別做老掉牙的情歌，換個方式來談愛吧，這首歌是這樣開始的。那時候我很苦惱，『真正』的愛是什麼呢？後來我頓悟，最極致（ultimate）的愛應該不是人類的層級吧。」這個答案和我原本的猜想大相逕庭，「我在寫歌的時候是用很小說的感覺寫的。『等你等到天亮／你明明說好要打來卻沒打／你只是會帶給我傷害人，但我仍然愛著你／哪怕知道會受傷，我還是會對你付出無限的愛／我無可奈何只能愛著的心，輸家是我自己』，後來覺得那都是跟我自己的信念和信仰有關的東西，當然表面上看起來確實是戀愛的故事（笑），那也是刻意這樣設計的，其實這種話題在 NCT 的歌是沒辦法說的，所以我也覺得很有趣，我一直想在某個地方能好好真正分享這些。」

接續著提到的，是比戀愛故事更為私人的話。「尤其是做個人作品的時候，如果只是一味想成功，便也會產生另一個框架，所以倒不如誠實地去做吧，因為誠實的故事可能更具有創意，我本來一直往外不斷尋找靈感，結果轉而從內在挖掘，才得到這樣的體悟。」

「MARK 是個誠實的人嗎？」

「嗯，跟以前相比是吧？我覺得要成為誠實的人，首先得對自己有夠多的了解，最近我開始覺得有比過去更了解自己了，在這種地方也會有自己變得更加誠實的感覺。」他露出沒有一絲遲疑的滿意表情這麼說，「確實自在多了，感覺擁有了我自己的說明書，因為我在人生中終於有了一條讓我『想這樣生活』這樣想走的路。」他明快地說。

「你是那種凡事都會覺得一定要做的人嗎？你怎麼看呢？」

「沒錯，我的形象好像也有點變成那樣，但因為真的很忙碌，我也不自覺會『好，那沒關係』這樣想，對我來說每一件事都很重要，覺得辛苦也會一邊去做。」累也要做下去、走下去，換個角度來看，某些位置可能也得是這樣的人才能到達，過得異於常人、如超人般的人。

「有個詞叫做『超人』，MARK 就像是超人一樣？」，一聽到「超人」至個詞，眼前便放聲大笑，雖然他表情又立刻認真起來同意著這番話。「嗯，感覺是有那麼一點，並不是說我多厲害，但隱約中似乎有某種源源不絕的東西，所以愈做才能愈顯露出才能，也才能夠不斷去打破界線。」

「但我真的、真的不是隨口說說而已，我覺得一切本來都是極限，這樣跳舞、這樣 Rap、這樣唱歌、這樣製作專輯，對我來說這每一項本來都是極限，是後來才做到的。我一開始什麼都沒有，可是因為不斷出現我需要去突破的東西，我在不斷不斷去做之後才有了進步，我每次都會自己說：『又到了該突破的時候了。』，然後又會想，或許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吧？」

就像一切本來就會走到這一步一樣，MARK 稍微回顧起過去的時光。「我在 2021 年的時候真的過得非常充實，發了有四張專輯，因為當時都會有改版專輯，雖然那些都是很大、很重要的專輯，但 2021 年拼命一路奔跑到了年底之後，我油然生起了『好像沒有留下什麼只為了我自己的東西』的想法，那直擊了我的心，或許可以說這張專輯就是從那個時候真正開始的，一方面是想真心好好對待我的 Fan 們，另一方面是我想說一些作為 NCT 沒辦法說的、屬於我自己的故事。」聊了好一陣子之後已經來到訪問的尾聲，儘管我很好奇再接下來的故事，但又不想太輕率地問出口，因此我換個了方式問。

「有人說，某些作者在寫第一本書的時候一定都會把自己的故事全寫進去，要把自己所有的故事都傾倒而出之後，才有空間能讓外面世界的其他故事進到自己裡。」

「噢，我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，但我也是這麼想的，因為我本來就是個性比較認真的人，所以也覺得這張專輯就是認真的極致了，下一張專輯不要那麼嚴肅也沒關係，我是這麼想的，當然搞不好到時候想法又會改變，不過我很認同剛剛那句話，下次我不會講我自己的故事了（笑）。」

於是有種似乎又會發生些什麼的感覺，六月，是新季節的起始，突然不一樣的空氣，一下子就能感受到夏天的氣氳，我問了他是否還記得八年前《Dazed》黑白照片裡那平靜的臉龐。「很有趣的是我完全還記得那個時候，彷彿還會流露出小孩的味道。」他用成熟的臉龐說出「小孩味道」時也伴隨著笑容。

「現在長得像會有汗味的樣子（笑），不過今天看到拍攝提案的時候，上面是感覺汗味撲鼻、坐在賽車上的畫面，我覺得那個有點好笑，會讓人感受到睪固酮的氣息，呵呵呵。」沒錯，在寫那段的時候我也笑了，從小孩味到汗味，從二十歲一下子變成二十七歲的 MARK 再次來到了《Dazed》。

「當時真的還很小，我記得攝影師很會捕捉那種純真、自然的樣子，例如打哈欠的時候會稍微流眼淚，連那種樣子都有捕捉到，讓我印象很深刻。」當時曾說「禮拜一雖然很累，但累也有累的滋味」的 MARK ，那張臉龐忽然一閃而過，大概就像當時打哈欠流的眼淚那樣拭過吧。

「現在二十七歲（韓國算法），確實是會有汗味的樣子了，以這個模樣又跟 Polo Ralph Lauren 一起拍攝不同的風格，因為已經拍過了好幾次，我一直很希望能拍出新的感覺，今天很多地方都很不一樣，重機、頭巾、變色片、皮衣外套⋯⋯」，成為了全然「年青」的模樣，變得成熟的話語和態度，MARK 就在那裡。

「對我來說，年青反而是一種混亂。」MARK 噗哧地笑了出來，又認真說了下去。

「年青就是那種，非常想尋找自我、可能會非常華麗、可能會很有趣，但同時也可能會感到非常孤單、陷入恐慌，甚至可能感到非常恐懼，又或是多巴胺突然爆發的狀態，我覺得那一切都像是一種混亂。」他連珠炮似地說了好幾次「非常」，然後突然停了下來。「這裡說的都是擁有自己的說明書之前，現在的我感覺已經過了那段時期。」

最後的那句話和那副模樣真是大快人心，看起來像是經歷了某段時間、成為一個懂得更溫柔對待自己的人，彷彿初熟果實的青澀滋味，我細細咀嚼那張任何時候回想起來都永遠不會改變的臉龐，尤其是他那雙時時望著天空的雙眼。相隔漫長的歲月，《Dazed》又再次與那樣的馬克相遇，儘管時間又繼續流逝、被消耗、被磨損，然而永遠蔚藍的年青將會停留在這一頁。